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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target92.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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淅淅瀝瀝的冷雨落在彭格列家族墓地中,打濕了青石板的路面,滴滴答答地將灰白色的磚瓦染成了深灰色。被修剪的整齊的草坪上盛開著朵朵小雛菊,橢圓的花瓣交錯著圍成整圓,雪白的花瓣包裹著橘黃色的花蕊。雨珠露在花瓣上迅速滑下,消失在泥土中。

淡淡的青草味與花香彌漫在這片肅穆的地方,訴說著此刻的哀愴。

黑褐色的棺木靜靜安放在墓碑之前。上好的金絲楠木散發著淡淡的香味,表面光滑,木紋細膩,棺面雕刻著彭格列的族徽。

以彭格列首領為首的家族成員依次排開,佇立在棺木面前,垂下眉眼靜靜哀悼。黑色的西裝與黑色的雨傘襯托著此時的悲痛氣氛。女眷站在一邊輕輕啜泣著,在綿綿細雨中顯得淒婉而無能為力。

他們的首領罕見的露出了悲戚無力的疲憊神情。剔透的暖褐色眼眸中盛滿了愧疚和悔恨,是沒能及時將重要的家族成員順利救出的悲痛。見證者的死亡怪圈從此被打破,這確實值得慶賀,但此時,更讓人感到難過的是生死與共的夥伴已經與他們陰陽兩隔。

就連不喜群聚的雲雀都一言不發地站在這裏,抿緊了他有些蒼白的薄唇。昔日的並盛校友、得力戰友,現在變成了一具沈默的棺木。他看著這個被自己稱作草食動物的,永遠帶著面具微笑的女人,一點點被見證者的怪圈包圍,一點點畫地為牢,一點點被感情傷痛打敗,一點點被病魔侵蝕……最後,還是沒能逃脫死亡。

——可笑的宿命。

隨著連清的死亡,見證者的身份終於被公布於眾。人人都訝異這個綠葉叢中游刃有餘的女人竟然是與彭格列守護者齊位的高幹,他們大多垂涎於女人的美貌,唾棄於女人的輕浮,卻沒有人對她的死亡感到悲傷。

對別人來說,他人的悲歡離合都是不痛不癢的事情。

但對於彭格列家族的內部成員來說,重要的夥伴死亡是個無比沈重的打擊。尤其是最註重羈絆的第十代成員。

沢田綱吉覺得老天真是和自己開了個無比大的玩笑。處心積慮盤算了一切,千算萬算,他確實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找出幕後之人並解除禁咒。但是最重要的事情他卻沒有做到。雨幕之中綿連的冰涼令他恍然間想起,中學時期第一次跟阿清打招呼時候的場景。

她現在就在這裏,躺在這座小小的墳墓前。但卻閉著那雙曾經流光溢彩的眼眸,永遠也不會微笑了。

他疲憊地用手托住了額頭,覺得這是自己身為首領數年來最失敗的一次決定。

現在的他根本無法面對獄寺的神色。即便對方依然恭敬地在自己身後為自己撐傘,姿態端正,但是就算不去看他也知道,獄寺的內心有多掙紮——但是一貫的忠誠又不允許自己去埋怨首領的布置不周。

獄寺只能將所有的痛苦打碎了往肚子裏吞。

包括那一天——他親手開槍殺了阿清的事情。

那天的事情,變成了獄寺無法再提及的傷痛。其實獄寺自己很清楚,那是阿清用最後清醒的意識催眠了獄寺,讓他提起槍將自己抹殺。

那個時候明明意識是清醒的,但是卻只能看著自己的手一點點的不受控制,拿起了槍,扣下了扳機,接著堵在了阿清的心口。眼眸中是抗拒和摧心剖肝的疼痛,但是身體的行動卻一舉擊碎了這一切的抵觸。

砰——

溫暖的液體帶著腥甜四散開去,也一並打碎了獄寺的心。他只覺得滿天的猩紅隨著溫熱的液體四處噴濺,粘稠的暗紅色沾染在了獄寺的臉上。那雙一貫桀驁倔強的眼中布滿了不可思議和悲痛欲絕,是輕輕一推就可以轟然倒塌的脆弱。

那是沢田綱吉第一次看到獄寺露出了難以控制的悲痛欲絕。也許上一次……是在知道他母親死訊的時候。那哽咽的聲調和無以覆加的傷痛扭曲的臉龐,都深深烙刻在心上,變成了無法磨滅的陰影。

原本是來到這裏救出阿清的,最後卻演變成了她的送葬曲。

幻想的一切都沒有發生,唯一變成現實的是逐漸冰冷的身體和唇邊那抹心滿意足的笑容。噴湧而出的血液從火紅色的長袍上流淌開去。隨著阿清生命熱度一點點的流失,無須動手就讓連芮也一點點變得蒼老,最後化為煙雲浮塵。

他只能靜靜走到獄寺身邊,望著獄寺像是沒有常識孩童一樣,嘗試用手捂住胸口的槍傷,認為這樣就可以止住生命的流散。但是這卻是無濟於事,逐漸冰涼的肌膚和硬化的面部表情,無不宣布著這一切的終結。

什麽都不能做。什麽都沒資格做。

十多年來,他從未看見過獄寺的眼淚。而那一次,他卻看到獄寺眼中迷蒙的水霧化成雨簾,一滴滴落在阿清的胸口,像是要沖刷掉之前的罪行。

最後他幾乎是帶著不忍的表情將獄寺打昏,隨著阿清的屍體一並帶回意大利。

此刻明明應該是值得歡慶的新年,卻變成了阿清永遠無法翻到的下一頁——她和她的記憶一同留在了過去。新年的鐘聲在到達意大利的時候被敲響,也一下下撞擊在心裏,變成了哀歌。

「新年快樂……阿清。」

獄寺幾乎是頹然著眉梢望著閉上雙眼淡淡微笑的女人,秀氣的眉毛皺起又舒展開,嘴邊的弧度時彎時平,不知道是什麽樣的表情——想來也許是失去了表達情緒的控制力。

阿綱將思緒一點點收回,望著眼前冰涼的棺木。曾幾何時,他也從刻著彭格列族徽的棺材中爬出,被告知未來的自己已經死去——但那都是事先計劃好的假死。而現在,卻是真正面臨同伴的死亡。

他俯下身,在棺木上輕輕放上了一束雛菊。代表著最終的離別。

身邊的夥伴們依次在棺木上放上了祭奠的花束,清新淡雅的白色雛菊似乎與一向艷麗嬌媚的阿清並不符合,但卻代表著由衷的吊唁。

“十代目……你們先回去吧。我還想在這裏待一會兒。”獄寺謙恭地垂下頭,眼底是看不見底的深淵。

阿綱遲疑地點了點頭,然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帶著其他的家族成員離開了。

——從來都是別離時,才知愛有多深。

寒冬刺骨的雨水拍打在臉上,順著臉頰的弧度沒入頸脖,再落進衣服上去。對於這連綿落下的冰涼液體獄寺似乎渾然不覺。他顫抖著松開了手邊的傘,無力地跪倒在了棺木的邊上。純黑的雨傘掉落在地面,雨點順著弧度劃入傘中,慢慢積起了小水窪。

眾人面前一如既往穩健可靠的面具在此刻碎裂開去,他望著沈沈棺木上擺放整齊的雛菊,垂下了祖母綠的眼睛。從無法抗拒,到不敢相信,再到不想相信,最後到被迫沈默著接受這樣的事實,他度過了幾個不眠不休的夜晚。

每一天都像是度日如年。抽煙的時候,他會想起有人輕輕抽去了指尖的煙卷,輕輕笑著吻上自己的唇,告訴他要習慣自己比習慣煙多一點。辦公務的時候,他會想起有人像只慵懶的貓坐在身邊撲閃著好看的眼睛看著自己。而他的生活除了為彭格列辦公就只有無休止的抽煙,他不敢睡,一小憩就會浮現那個時候她無助的眼神,和心滿意足死去的笑容。

如同夢魘。

偶然路過琴房的時候,他會想起有人輕輕靠在他的肩膀,閉上眼聽著那一襲琴音,如同最大的享受。曾經在一起的記憶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侵蝕著身體的每一寸每一縷。無法拒絕的是少時相遇的開始,無法抗拒的是被名為死亡的結束。

如果是這樣,那麽一開始就像是過路人一樣擦肩而過該有多好。不去參加什麽歡迎會,不去尋找在夏日祭中走丟的笨蛋,不將雨傘輕輕斜到她的那一邊,不去好心安慰感到內疚的蠢貨,不向受傷的她伸出救援的後背……

少時細碎的數不清的記憶如同膠片在腦海放映,寒冷的雨簾映襯著內心的冰涼。是什麽時候開始慢慢在意起這個笨蛋的。

他還沒有說,其實她笑起來很好看,有時候會生悶氣覺得這樣的笑容應該留給他一個人;其實運動會的時候有人向她表白,他是覺得有幾分不耐的,而那個時候,要是徹底阻斷了山崎和她的關系有多好;其實偶然去到十年後看到她跟雲雀熟稔的關系,他是不甘心的,那個時候他只想快點長大。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還沒來得及跟她道歉,還沒來得及將之前的空缺填補。一切的來不及,最後都變成了無法企及。

獄寺張了張嘴,只有無聲的哽咽。喉中像是有什麽東西梗著,難以忍受。被淋濕的西裝緊緊貼在身上,微微翹起的銀發也順直地貼在臉頰,一片濕黏。

“……我愛你。”

是他從未說過,而現在開口也已經來不及的話。

>>>

首領放了獄寺沒有期限的假,讓他散完心再回來。那是未能將同伴救出的痛苦,也是無法面對同伴失去戀人的愧疚。獄寺第一次沒有反駁這個有違彭格列利益的決定,離開了這座繁覆奢華的彭格列總部。

陶爾迷小鎮依然是海天一色的恬淡,依海為鄰,依山而居。風中帶著海水的鹹味,海水潮湧一次又一次撞擊著海石,發出嘩嘩地聲響,熱鬧而調皮。

在他踏上屋子的階梯的時候,隔壁的小男孩探出了口,好奇地望了他一眼。

“大哥哥,你認識這裏的大姐姐嗎?好久沒看到她了,我好想她。”

獄寺難得地卸下了渾身是刺的倔強,嘴邊噙著淡淡的微笑,如同這座房子的主人一般:“嗯,我認識。”

“那她什麽時候回來?我好喜歡她做的點心,還有給我的糖果。”小男孩眨著圓圓的眼睛,興奮的表情帶著鼻間可愛的小雀斑一起躍動了起來。

獄寺被眼前充滿期待的小男孩堵住了話語。他抿了抿嘴,笑容帶著幾分敷衍:“她去遠行了……你喜歡什麽樣的糖果?”

“葡萄味的!”

“好……以後大哥哥給你。”喉中一片酸澀,他扯了扯有些僵硬的嘴唇,笑得脆弱。

小男孩開心地歡呼了一聲,連忙感謝了獄寺,接著又懂事地關上了自家的房間。

推開房門,一股濃重的還未消散的顏料味道撲面而來。畫架和顏料盒上已經布滿了灰塵,簡單的家具看起來很是寒酸,像是訴說著這裏的主人生活的拮據。

每一步都沈重無比。

獄寺望了一眼這座簡潔的房屋,裏面似乎還充斥著阿清待過的痕跡。四處散落著被揉成團的畫紙,和零散的畫筆。哪有女人的房間那麽亂……但卻像極了她的風格。

作畫的時候,總是會不顧一切。

他拾起了掉落在地上的速寫本,撲了撲上面的灰塵翻開了第一頁。畫紙的邊角早就因為時間太久微微翹起,邊緣也泛著點點昏黃。

鉛筆的痕跡還栩栩如生。

獄寺睜大了不可置信的雙眼,迅速地翻著本子上的畫作。他伸出手又拿起了堆在桌子上另外的速寫本,上面的畫作讓他無一例外的震驚。

上面的人發尾末梢不羈的翹起,臉上帶著倔強的表情。眉間是緊緊鎖起的責任感。

穿著校服的、便服的、西裝的、禮服的。開懷大笑的、鎖眉苦思的、勃然大怒的、挑釁的、害羞的、別扭的、倔強的,吃飯的時候、彈琴的時候、辦公的時候、抽煙的時候、舉槍的時候……甚至是悄然睡去的松懈神情,都躍然紙上,變作了無法被抹滅的記憶。

是什麽時候開始,阿清的速寫本從喜愛的夥伴們慢慢縮減了一個人——她的眼中,慢慢只留下了一個人的倒影。

嘩啦——

書頁被打開,一張帶著鉛筆灰的照片從速寫本中掉出。

上面是五彩繽紛的摩天輪,在夜空中照亮著最斑斕的色彩。深褐色長發的女人淺淺笑著,比出了活潑的V字,似醉非醉的眼眸中盛滿了笑意。她挽著身邊銀發的男人,一身休閑的便服很是俊秀,帽檐被調皮地扯到一邊,露出了別扭的表情。

“……”獄寺修長的手指顫抖著,望著這張充滿回憶的照片。是未能送出的花,未能吻上的嘴唇,是現在無法再度重來的美好。

照片很是平整,只是沾染著些許速寫本上的鉛筆灰,看得出來它的主人將它保存得很是用心,而現在這張照片卻成為了陰陽兩隔的兩個人,唯一剩下的回憶。獄寺倉皇地將這些速寫本疊好,這張照片緊緊地攥在手中,像是要揉碎了一直記到心裏。

這座房子充滿著阿清最後的回憶。他轉頭看向椅子上小小的手劄,卻忽然沒有了翻開的勇氣。那裏裝著她最後的尊嚴,和他滿盤皆輸的悔恨。

清秀的筆記隨著時間的流逝一點點變得潦草,那是愈漸的阿清直到最後一刻的記錄。上面印刻著她痛苦的內心,和對獄寺所發生的一切的掙紮。每一筆每一畫就像是銳利的刀鋒割過心上,流淌出溫熱的液體。

「我留在這裏的意義是什麽呢?為什麽不選擇回到那個世界去……可是我喜歡獄寺……我……愛他。」

娟秀的筆跡留下了時間的凹痕,整潔的紙面卻因為什麽變得坑坑窪窪。他的腦中浮現了面色病態的女人孤苦伶仃地寫下這樣的話語。

獄寺覺得胸膛劃過一陣銳痛,他扯了扯嘴唇,苦澀的感覺湧上喉間,哽咽著此刻無以覆加的痛苦。水霧迅速彌漫在眼中。凝結的水珠從眼角滑下,隨著決堤的心情一並坍塌。他覺得自己仿佛落入了無法彌補的深淵,郁結的心情沈甸甸的壓迫在心上,萬劫不覆。

從來都瞧不起輕易落淚的人的獄寺卻像個小孩一樣哭了。他張了張嘴,卻只能發出低啞的嘶吼。無法抑制的眼淚滾燙地流過心頭,幾乎要讓他窒息。銳利的疼痛滑過四肢百骸,一點點蠶食著他最後的理智。

“阿清……”

——曾經也有一個笑容出現在我的生命裏,可是最後還是如霧般消散,而那個笑容,就成為了我心中深深埋藏的一條湍急河流,無法泅渡,那河流的聲音,就成為我每日每夜絕望的歌唱。

>>>

陪伴著阿清渡過十多年的花卷也老了。它似乎隨著主人的逝去,也平和的走到了生命的盡頭。這只形影不離的黑貓,從在低矮的灌木叢中被美麗的少女輕輕抱起開始,就見證著兩人的羈絆。而現在,它也老去了,消散在靡靡黑夜之中。

獄寺回到了日本。

他漫步過曾經的並盛中學,晨光微熹的時候暖金色的光從窗外灑在課桌上,仿佛有亞麻色長發的少女在不分時刻地打著瞌睡;學校的天臺寒風瑟瑟,躺椅上沒了那位逃課小憩的少女,當然也不會有將校服輕輕蓋在她身上的少年;而居住區的街道邊,一年常青的灌木叢似乎還有黑貓在喵喵叫著,恍然間似乎有一位淋著雨的少女輕輕踏過樹叢,將它抱起。

冬季的神社如同天氣一樣冷清,火紅色的鳥居依次排列,指引著拜殿的路。他一階階踏上石階,懷著從未有過的虔誠。熱鬧的攤販與街邊的游戲在寒冬之中重疊,似乎還有身穿浴衣的少女在人群之中倉皇無措,她被氣喘籲籲地拉上了神社的階梯,紅撲撲的臉在夜晚煞是好看。但是她卻難過地哭了,望著眼前的善男信女。

獄寺將手洗凈,站在了神社前,拉響了鈴鐺,虔敬地舉了三個躬,合掌兩次,閉上了雙眼——就像是曾經做過的那樣。

最讓獄寺覺得難過的是,沒能像那些他曾經覺得無聊透頂的男男女女一樣,身邊站著那個巧笑倩兮的女人。他總覺得,應該是兩個人一起站在這裏,共同祈願天長地久。

輕飄飄的時光落入手心的掌紋,帶著再也無法企及的回眸一笑。

作者有話要說:

回憶殺都要把我自己寫哭了真的……QAQ

如果你們被虐到了不要打我QAQ我自己也被虐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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